30岁的医生王雪原从未想过自己会以“背叛”的极端方式在医疗界大出风头。作为哈尔滨天价医药费事件中的关键人物,患者翁文辉的主治医生王雪原日前(本报记者12月1日采访哈医大二院时,院方称王雪原已经失踪———编者)接受了新华社记者的电话连线采访。
记者:你为什么敢于站出来说话?
王雪原:现在,网上有好多人质疑我站出来说话的动机。我想说的是,哪怕这名患者花的不是500多万元,而是5万元,如果新闻媒体给我机会,让我站出来说出事实,我也会答应的。这不是钱多钱少的問題,而是一个医生的医德問題,一个人做人的底线問題。
我深知医生工作的艰辛。尤其像我们ICU病房的医生,面对的都是危重病人,每天直面生死,压力非常大,也非常辛苦。但是再怎么辛苦,或者遭受了不公正待遇,或者因为制度等原因,没有享受到國家给的优厚条件,都不能成为医生随波逐流的借口。我不希望躲在网上发点牢骚,然后回到现实中继续过那種随波逐流或者内心挣扎的生活。
记者:能否说说你经历这起天价医药费事件的过程?
王雪原:患者翁文辉病得很重,作为他的主治医生,最初我把全部精力集中在他身上了。后来,通过一系列的事情,感觉ICU病房管理比较混乱。首先是于玲范主任多次让其他医生冒用我的名字下医嘱。其次是患者家属自备药品无人监管,發生过丢失事件,患者家属也反映过此事。就这两方面問題,我专门提醒过于玲范主任,她却置之不理。
从7月31日开始,我明显感觉科里的气氛不太对劲。那天科里开会,主任说她对患者翁文辉的病历不太满意,让大家(包括我)对病程记录单、医嘱单进行大规模修改。我没理会她。8月5日,主任找到我说,患者的病程记录不合格,她都给我撤掉了,不重写也得重写,并给我留好了空格,内容也限制好了。我认为,病程记录是最原始的东西,绝对不应该更改,主任往下撤,肯定有問題。
8月6日患者去世后,医院应患者家属要求成立了一个调查组,我参与了查账,真是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,许多收费账单与医嘱都对不上,我非常震惊。
按照我们医院的流程,医生下达的医嘱,要由护士录入微机,然后领药。由于没人监管,护士领多少药,医生根本不知道,也就是说医生与收费账单是脱节的。我们护士长有微机的录入密码,她对相关内容是否进行修改,谁也不知道。我在查账时看到,药品一般都是隔几天多领,隔几天正常领,再隔几天多领,显然是蓄意而为。我感觉这里面的漏洞太大了!
记者:你觉得自己在这起事件中充当了何種角色?
王雪原:现在看来,我和另外两名住院医生都被利用了。有时我认为某些药品不应该用或者不需要用那么多,但主任让用,我不敢不执行,否则贻误了病情,我负不起这个责任。因此,我经常感到无能为力。
记者:你当医生几年了?有什么样的感受?
王雪原:我是硕士毕业,当医生4年了,很多人都羡慕我的工作。实际上,如果这样一个环境每天带来的是一種痛苦、矛盾、屈辱,让我无法忍受的话,这个职业再有多少人向往,回报再丰厚,也只能算是谋生手段,而非事业。
眼下,很多人一提起医疗领域的不良现象,都将原因归结为体制的問題。但实际上,从我们基层的角度来看,恰恰是有一些人利用了体制上的漏洞从中牟利。目前,医务界流行着一句顺口溜:“领导干部帝王化,普通医护人员奴隶化。”从个别医院来看,确实存在这種情况。小到一个科室,比如科主任、护士长,位居权力金字塔的顶尖,没有人监管他们。科室中普通成员的前途、命运都掌握在他们手里。从研究生开始,你能不能毕业,能不能留校,让不让你考博,让不让你外出学习,给不给你晋升职称,全都是科主任说了算。没有民主、公平的机制来评价你,你会觉得活得很压抑。我们主任的孩子生病了,要由科里的住院医生打车到学校接出来,亲自送到门诊看病,就像家仆一样。到了年终院里考核,科里的成绩都成了科主任的功劳。民主评议时,主任就盯着你是否给他画“优秀”,谁敢不画呀!
记者:这起事件让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?
王雪原:可能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是为了最后病这一场。现在不仅仅是农民看不起病,连我们也看不起病。我每月平均收入两三千元钱,可是在我们医院ICU病房住一天24小时,平均花费5000元,我拿一个月工资顶多能住半天院,这就是残酷的现实。所谓因病致贫、因病返贫,不足为怪。
记者: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当前的医德滑坡問題?
王雪原:这个問題恐怕得问卫生部部长(笑)。在我國,600多万名医务工作者实际付出很多,但大家的经济收入、社会地位与外國同行没法比。由于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,面对生存压力,白衣天使的道德防线其实很脆弱,这就出现了比较有趣的现象:“非常有良心的医生,另谋高就;差一点的,随波逐流;最差的,为了逐利不择手段。”
目前,在我國实行高薪养廉还不现实。我认为,要解决这个問題,还得在医疗体制上进行改良。
患者家属披露550万天价医药费账单细节